元长安一言不发地凝视棋局,猛然落下一枚白子。
牧诚神色郑重起来,这招棋路不容小觑,元长安的棋艺不在国手之下,一颗白子锐利的如同刀剑斩开了胶着的形势,悍然挑起劫争,进入了对杀的局面,
两人瞬间落子如飞,不约而同下起了快棋,双方对于棋局的计算和对杀能力开始发挥,而劫争也正是牧诚最擅长、最喜欢手段。双方的争斗才刚刚开始,不断吃掉对方的棋子,直到有一方没有劫材了,劫争便结束了——又称“ 打劫!”
“在没有停子的状态下,你能算到十步以上已经很不错了。”牧诚淡淡地说完这句,指尖玄力凝聚成血色的棋子,掌心几乎要拍在棋盘上,“不过,你的劫数到了!”
围棋的计算,若是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应手,那这是个无限倍数的增长,一步棋走出去会有多少种变化,需要惊人的计算力才能完成。
元长安额头上渗出了冷汗,棋角上的变化他已经占优,但是牧诚一个无中生有的打入,令元长安计算了几百步的变化却被牧诚打入的棋子“消劫”!
婧羽姬感觉到棋局上杀气弥漫,双方的敌意到达的绝顶的境地。
“你算到三十步内变化?”元长安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。
“你的极限不过是三十步,而我的极限是五十步。”牧诚自信地微笑,手中再落一子,“你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,认负吧。”
棋面上燃烧起来了一团火焰,被围住的白子纷纷被烧成了灰烬,像是几万几万的兵将死去,甚至能闻到血腥气弥漫在空中,伴随着元长安的失败,无数的士兵惨厉的哭喊声中他们被火焰焚烧殆尽!
“够了!”元长安沉声吼叫,“这样的幻术有何意义?”
“皇子,你必须要明白,这就是你的路。”牧诚掷地有声,“你的脚下就是弱者的尸骨啊!”
周围变了,元长安站在白骨堆成的山上,火焰四面八方席卷而来,这是一片混沌的空间,日月倒悬,时间将变得毫无意义。
“心幻术。”元长安立刻盘坐,他记得老师说过,一旦选入敌人编制出的幻境之中,需立刻抱元守一,护着心元不散,否则一旦你相信了这个世界,就会心智涣散,受人操控。
“无天无地,无边无际。”在这个完全由幻术构建的世界,声音十分缥缈。
虚空中有一双巨大的双手伸在元长安的头顶,每根手指上都悬挂着牵引木偶的丝线,牧诚从容的笑着,张开双手。
“心如止水,自当不动如山。”元长安在心里说,在这里,他失去了声音,五感在幻境中如梦似幻。
他站了起来,脚下尸体堆积如山,仿佛是诸神的战场,黑色的士兵和白色的士兵极其残酷的战斗,将手中的生铁刺入敌人的身体,斩下头颅,元长安站在棋盘的天元,他依然白衣飘飘的贵公子,眼神怜悯地看着棋盘上的士兵,忽然轻轻闭上眼睛,发出悠远而轻缓的呼吸。
刹那间,白骨竟然化为许多金色的蝴蝶,翅膀上如网的金色脉络熠熠闪光,数以万计的金色蝴蝶重叠在一起,在战场上翩翩起舞,仿佛天空飘扬出金纱般的星河璀璨。
元长安睁开眼睛的一瞬云雾拨开,他仰视天空,牧诚操控着棋局上的一切,而他手上的丝线落在元长安身上,无声无息地断了。
牧诚叹息一声,“殿下何必执着,心幻之术不过是面对自己的内心。”
他轻轻挥手,每一次挥动衣袖,棋局上的战场上就是几万人的死去,元长安的玄力再也支撑不住,蝴蝶化为了金光色的齑粉,如同流星飞逝,只是短短一瞬的美丽。
“你赌输了!皇子殿下!”牧诚虚空中指着元长安大吼。
“我输了么……”元长安缓缓地说,眼神迷离。
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被尽数抹除!
战场上白衣的士兵被黑衣士兵杀死,黑衣士兵发出胜利的欢呼,白衣士兵死去的头颅最后滚落到元长安脚下,何等不甘心的无奈盯着元长安。
他输了,无论是棋局还是幻术,他都输了。
元长安重重地跌落在地,合上了眼睛,天地倒悬,没有上下之分,世界仿佛在旋转,重重地压在他头上。
朦胧中有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元长安,身上带着芊草般的香气,元长安想睁开眼睛,可是他睁不开,眼皮沉重的像是有千斤之力。
是云芊吗?元长安在心底说。
如果不是云芊,还有谁会拥抱自己?这个世界寒冷的像是失去了一切,只有抱住云芊才能感受到温暖,他贴近云芊的脸颊,细腻如同白玉脂般的肌肤,缓缓摩擦出温暖。
云芊朱唇轻启,口中吐露兰芳般的气息,他们太过接近了,元长安能感受到云芊的一切,他从来没有如此安心。
一只手在抚摸他的头,风中传来了远方的歌声,虚无而飘渺,像是空灵的山谷中无尽的回响,一遍又一遍。
元长安听不懂歌声,却能明白歌中的热血,像是直击灵魂的震撼,他仿佛能看到太古铁皇的骑兵,马蹄声奔驰在他的心脏,武士们挥舞重剑嘶声呐喊,陷入铁与火的洪流之中的自己,如同一粒碎石那样渺小,随时会被这片钢铁的激流冲垮。
当歌声余音渺渺散去时,幻境顷刻间坍塌,棋子化作了灰烬。
元长安猛地睁开眼睛,软香入怀,忽然发现他像个孩子一样依靠在婧羽姬的怀里,却不是云芊。
婧羽姬沉重地呼出一口气,“你终于醒了。”
元长安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,他无比恐惧,浑身颤抖,心跳如同马蹄践踏而过,歌声中那股皇帝般的压迫让他无力抗拒的力量,帮助他脱离了幻境,却让他真正感受到了蛮荒之中,无数古代君王的威压!
“魂兮归来,帝子降兮!”牧诚幻术被破,吐出一口鲜血,这是直面心灵的幻术,即使是施术者也会深陷其中,一旦被破,会立刻反噬施术者,玄术就是这样危险的力量,它从不掌控在任何人手里,甚至会毁灭使用它的人。
“这是什么……”元长安喘着气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,精神已经是疲惫无比。
“蛮族的通神灵歌,召唤太古的铁皇的力量,可以破除一切的幻境,但如果不能得到铁皇的承认也会反被铁皇的力量杀死。”牧诚看向婧羽姬,当他全神贯注和元长安对弈时,无意间忽视了这个来自蛮荒的黄金家族,他们拥有的神秘力量丝毫不逊色与中原的玄术。
“只要心怀勇敢,灵魂正直就会得到铁皇的承认。”婧羽姬拍拍元长安的脑袋,“我相信是你,一定可以的,所以就试了一下。”
元长安直冒冷汗,若是他有一点邪念恐怕就永远沉沦到幻术当中了。
“咻……轰隆隆!”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,打破了幻境中带来恐惧而不能喘息般的压抑。
子时已到的钟声响起,新的一年来临,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着,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。烟花在空中盛开了,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,照亮了夜空,无数的烟花陆陆续续地从下往上绽放,流光溢彩,火星向四周的瞬间,烟花再次绽放了,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红,金光璀璨……像是星光闪耀不断点缀在黑暗夜空。
“你赌赢了,皇子殿下。”牧诚却像是如释负重出了一口气,“我被玄术反噬不能动弹分毫,也无力再驱动离火阵,你可以杀了我。”
“我不杀你,只问你一句话。”元长安直直地看着牧诚的眼睛,在脱离幻术的一瞬间,他窥视到了牧诚的内心,一些隐藏在牧诚心底秘密变化成为场景出现了元长安眼前,只有短短的一瞬,却让元长安十分在意。
“什么?”
“你当年为什么要背叛老师?”元长安看到,二十年前,牧诚也只是一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,跪在孙翎宸面前恳求收为他作为弟子。
牧诚默然,他已经近四十岁,看着这个不过二十的皇子可以和他辩论江山社稷、黎明百姓,嘲笑他的无知肤浅、幼稚的想法,却在此时无言以对。
或许他曾经也和元长安有过一样的志向,却也不再年轻,看清楚了真正的现实,不敢再面对曾经的自己。
现实往往有两种人,一种是用你无法反驳的道理,他说辞和想法确实美丽正确,如黄粱美梦,但实际中却是不可能被实现事情,即使面对失败也像个小孩一样不断去尝试,想得到更多,到头来只会失去更多。
而另一种则是无论真正去实现梦想的人,但手段并不正大光明,甚至要牺牲很多人,违背了世人口中说的道理,而他要做的是选择,从一个又一个残酷的选择中,选择并不是那么残酷的残酷方法来实现他的道义。
牧诚大概是后者吧,唯有不计杀戮而平定天下大乱,方可还天下一个太平的治世,是为先乱后治。
“你不杀他,那就让我来杀了他。”阿努玛撑起刀,缓缓地站了起来,她口腹依然在流血,眼中血红色的戾气像蛮荒中的凶兽。
“阿努玛!你的伤很重不能在动了!”婧羽姬的歌声也唤醒了她。
“公主……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。”阿努玛勉强地咧开嘴想笑笑,但她全身太疼了,像是随时都会死去,“我快死了,中原人杀了我们所有人,我必须亲手杀了他!你要回到蛮荒,告诉部落,‘中原人,都不能信啊!’”
她拖着长刀,快速奔跑起来,像是突进的豹子,刀刃溅出火花,举起长刀后的伤口裂开,胸膛腹中鲜血横流,微微一停顿,用尽全身的力量咬牙关忍住疼痛,面对牧诚怒吼:“死吧!”
“可我还不能死,若是我死了,夜神弑就不会克制自己的杀戮之心吧,那个家伙才是真正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人啊……我还不能死,我有我的皇帝!” 牧诚用极低的声音在喉间说道,他手一紧,感觉到了掌中的匕首。
他霍然起身!短兵相见,一声金铁交响,火光四溢,铁与铁的摩擦声像是拉锯了百年之久。
血色染红了天空,像是红色的雪花飘落了下来。
牧诚嘴里满身铁腥的血,一口鲜血喷出,黑色的风衣被劈开一个口子,右肩露出三尺长的刀痕,倒在了地上。
他手中的匕首也刺进了阿努玛的心脏。
“公主……对不起……”阿努玛按住了自己的心脉,脸上痛苦得没有一丝血色,“我不该带你来中原的,这里太脏了……”
“是我的错……”婧羽姬低下头咬住嘴唇,她看着阿努玛愧疚地说不出话来。
阿努玛看着元长安孩子一般的脸,软弱无力地躺在婧羽姬怀里,“你是中原人,我不想相信你,但我在幻境里也看到了你的心,你是一个善良的人,得到了铁皇的承认,我请求你答应,让公主回到蛮族好吗?”
元长安早已气力用尽,疲惫地已经说不出话来,只能微微点头。
“谢谢。”阿努玛婉然一笑,看的出来她年纪已经很大了饱经风霜,笑容却依然像个蛮族中坚韧豪迈的少女,难怪那么多中原男子也会为她而倾倒。
她背靠奴尔哈隆的尸体上,缓缓地坐在地上,用尽最后的力气说,“我来陪你了。”
婧羽姬觉得她真的永远离开了,轻声说,“姆妈……”
她回想阿努玛在她身边忙碌着披上一件又一件衣服,奴尔哈隆傻傻地看着她笑挠挠他的光头,柯可里为她梳头手忙脚乱地找各种头饰。
大家都是好人啊……她听童话说,好人是不会死的啊……大家会永远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……
可为什么都死了?
她的头很痛,痛得像是要裂开,心里空空的,却不感到悲伤,也没有哭泣,只有恨,恨自己实在太弱小了,无法保护任何人!她不想要别人对她如公主一样呵护,她想要的是证明自己,是真正的黄金血脉!
她只有十六岁,可此刻她决心要杀人复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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